[自留习作园地]

关于《社会属性的判断及道路模式的选择》的通信

(2020年1月整理)

L致小鹰,12/23/2019。

小鹰兄:

看了你的近作《社会属性的判断及道路模式的选择──与顾乃忠教授商榷》,先谈一点想法。

美国的川普当总统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使大家看清了,其实不管什么制度,不管哪个国家,说到底,本国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美国曾经为推行它的价值观不遗余力,就像我们推行“社会主义”一样,如今也放弃了。马克思主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邪教”,被一些人用来蛊惑老百姓而已,和义和团、太平天国兴起没什么区别。说到底,用现代化的语言说,马克思主义不是“管理科学”,也没有可执行性,是不能用来具体治国的。中国要发展,还得有自己的思想体系。俄罗斯抛弃了马克思主义,建立了基于民族主义的国家,就很好。

但是中国现在就没有人敢站出来说,抛开马克思的学说,走自己的路。

L



小鹰复L,12/25/2019。

L兄:

谢谢你的阅读和回馈。不过,我想你对我写的内容有些误解,且这误解恐怕是你一看“马克思”这三个字,便神经紧张,旋即封闭浑身穴道,持“刀枪不入、油盐不进”之态度使然,结果是“公知其一,未知其二”也。看来,还是要“闭卷判分”为好。

我们不要抽象地、笼统地谈论马克思、恩格斯,而是要做具体分析。

我认为马克思说:“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为首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为首的社会。”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产生,不但是“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

这些话是对的。

恩格斯讲“要处在较低的经济发展阶段的社会来解决只是处在高得多的发展阶段的社会才产生了的和才能产生的问题和冲突,这在历史上是不可能的。”

俄国农业的“公社所有制”,与“从氏族制度保存下来的农业共产主义”一样,“除了本身的解体以外,都没有从自己身上生长出任何别的东西。”“这不仅适用于俄国,而且适用于处在资本主义以前的发展阶段的一切国家。”

这些话也是对的。

这也就是说,如果中国社会基本上定位于是一个“封建主专制”且生产力十分低下的国家,那按马、恩所说,像俄国和中国这一类国家,就必须要首先发展完整的“资本主义”,只有待建立了“现代的资产阶级社会”以及“相应的物质生活条件”和“相当的政治制度”之後,当且仅当“资产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窄了,再容纳不下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了”,那时才可以谈什么“社会主义”革命。

这是我理解的马克思主义。显然,这些主张与列、斯、毛的大不一样,我以为,这也是“毛病”之所在。马、恩所说的,正是“走资派”的依据。中国历来不缺“独裁和专制”,缺的就是“现代的资产阶级社会”以及“相应的物质生活条件”“相当的政治制度”,而这其实也正是现在许多“改革派”人士“梦寐以求”的事,是不是?那他们为什么又要大骂马克思呢?先按马克思所说的,把完整的“资本主义”搞起来,不好吗?至于以後搞不搞“社会主义”革命?怎么个搞法?到时候再说,这会儿着什么急!

你可以具体谈谈对这种看法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解之处?而不是把它们简单地一概归于“义和团、太平天国”一类“邪教”去。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看待马克思,倒有点“义和团”一律反洋人、洋物和洋教的味道了。

你说得不错,在近代中国,被歪曲的“马克思主义”只是“被一些人用来蛊惑老百姓而已”。的确,用“民粹主义”很能激动一些小市民们的幻想、愤慨和热情,而毛对“资产阶级”的精神批判与物质剥夺,又使他们能够迅速扫除人生障碍,轻松地获得“翻身致富”并“出人头地”的机会,从而造就了一批愚昧又狂热的追随者成为其独裁之台柱。现在我们把真实的“马克思主义”还原出来,把一些人借以自慰的精神支柱抽走,那你说,他们还剩下些什么可以抓住再来忽悠人呢?我们这样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民族主义”是很糟糕的主张,希特勒即以此起家,现在川普(还有普京,以及金三)也打这张牌,他们虽然一时会得到愚昧又狂热的群氓们的支持,而二战前德国的经济也确曾一度大为振兴,但那最终将是一条死路。“本国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方针,在现代的互有需求、相互依赖的世界经济社会里更行不通,这样“一意孤行”,矛盾早晚要爆发,如果以战争方式才能解决,那就为时太晚了。

你说“中国要发展,还得有自己的思想体系”,但“特殊”和“一般”是对立的统一体,即“一般”寓于“特殊”,“特殊”包含“一般”,没有“一般”,就无所谓“特殊”,反之亦然。

那这里什么是“一般”,什么又是“特殊”呢?

我以为,前述马、恩对历史发展与社会进化过程的看法,当为“一般”。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的确不是一门“管理科学”,也没有“可执行性”,它只是为所有封建落後的国家,指示了一个出路的大方向和大原则。要想用来“具体治国”,那就要按此“一般”规律并根据各国的历史条件和“特殊”情形来实践办理。

具体到中国的情形,1949年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这三座大山之後,在这个民族独立的历史平台上,中国共产党与众多民主党派共同协商,确立了以“新民主主义”建国的政治和经济纲领。这个反封建、倡民主、开展经济建设、传播西方文化的“新民主主义”,就是符合当时中国──不是美国,也不是俄国──条件下的“资本主义道路”,她合乎历史发展的规律,合乎中国的实际状况和需要,倒是能给中国带来光明和希望。故我说,“新民主主义”当为中国的“特殊”。

而历史证明,毛式“社会主义”路线的“特殊”是反动了“一般”规律,那是一条早已为马克思痛斥过的由“空想社会主义”与“封建社会主义”混成的邪路。在马克思看来,毛泽东自诩的那一套“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和欧洲因“早期的无产阶级运动而出现的革命文献”一样,都是些“倡导普遍的禁欲主义和粗陋的平均主义”的垃圾,因而“就其内容来说必然是反动的”!

你不觉得马克思的这些批判,比起当代的一些“学者”所说的,要深刻和尖锐得多吗?我现在读起《共产党宣言》第三章“社会主义的和共产主义的文献”的内容来,仍不免会惊奇,这简直就是为批判100年后的毛泽东们“量身定制”的!(参见拙作《马克思 versus 毛泽东──评杨继绳文革史<天地翻复>之三》)

你又说“但是中国现在就没有人敢站出来说,抛开马克思的学说,走自己的路。”其实中国早就抛弃了真正的马克思学说,发展了所谓的“中国特色”论,也就还是毛的“一国只容一党,一党定于一尊,一尊自立终身,终身不得妄议。”这究竟是什么社会的“特色”呢?是新路还是复古?

好像你有微信问我,川普对今年北京大阅兵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是否川答曰,“不是东风导弹,是毛又回来了”?我也听到过这个说法,无论是否是川说的,这的确是句实话。

刚才看到BBC网上报道,俄国“成功测试主权网络”试验与全球互联网断开。这样一来,想绕过防火墙的虚拟专用网络(VPN)将不起作用。俄国也通过一项法案,禁止销售没有预装俄罗斯软件的智能手机。这些作法,固然“建立了基于民族主义的国家”,但与世界隔绝,俄国就将又回到沙皇专制的时代。伊朗、北朝鲜等也都痛恶“互联网”,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无论如何,你的来信对我还是有启发的,我会对文章做些修改补充,希望能表述得更清楚些。欢迎有更多的批评讨论,让我们一起认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圣诞节快乐!

小鹰,Info@azcolabs.com



研究文革,点击参见:

小鹰:《马克思 versus 毛泽东》(2018年4月)

──评杨继绳文革史《天地翻覆》之三

小鹰:《“官民矛盾”·刘“四清”与毛“四清”·“文化革命”》(2018年4月)

──评杨继绳文革史《天地翻覆》之二

小鹰:《毛泽东真的要“揭露黑暗面”吗?》(2018年3月)

──评杨继绳文革史《天地翻覆》之一

小鹰:《“文革”问答三》(摘要本) (2018年2月)

小鹰:《“文革”问答三》(2016年12月)

小鹰:《“概念”六日谈》(2016年11月)

小鹰:《对谈钱理群教授的“文革观”》(2017年6月)

小鹰:《“堕落”是如何开始的?》(2017年6月)

小鹰:《对杨继绳的“文革史观”提几个问题》(2017年5月)

小鹰:《刘少奇是“官僚”,还是“走资派”?》(2017年2月)

小鹰:《对秦晖教授“自由平等”观的异议》(2016年12月)

小鹰:《文革研究向何处去?(续)》(2016年11月)

小鹰:《文革研究向何处去?》(2016年4月)

小鹰整理:对《文革研究向何处去?》的质疑与讨论 (2016年5月)

小鹰:《“文革”对话录 (续)》(2014年6月)

小鹰:《“文革”对话录》(2014年3月)

小鹰:《清华文革琐记》(2014年9月)

小鹰:《清华文革反思》(2014年9月)

小鹰:《“七·二七”之谜》(2014年9月)

小鹰:《为什么毛式“社会主义”是反动的?》(201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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